白癜风产生的原因 http://m.39.net/pf/a_4302816.html引言
今年,距“85美术新潮”已整整三十年,距我北大毕业也整整三十年了。回忆三十年前新潮美术种种,我的记忆是围绕“北大美术社”展开的。
“北大美术社”,全称“北京大学学生美术社”,正式创立于年10月,与“五四文学社”被列为北大当时最活跃、最广受欢迎的学生社团——或许应该说,这是由于那个时代对文学(特别是新诗)、对美术(特别是现代艺术)的热烈推崇与真切
我年考入北京大学就读哲学系。入学不久加入了正在招兵买马的北大美术社。-年,我担任了北大美术社社长。由于我自小喜欢画画,做过美院梦,所以投身美术社活动的热情异乎寻常。也由于北大特殊的优越条件,结识了许多早已心中崇拜的艺术大家,也相识了许多颠覆我浅见陋识的年轻才俊,并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记忆。今天看来,这既是一份青春记忆,也是一份重要的时代记忆。
一、社印
加入北大美术社伊始,一方美术社社印成为我对北大美术社物化形态的最初记忆。或许因为那方社印给我最初的印象并不良好,我嫌它过于旧气甚至俗气,弯弯曲曲的细线阳文,类似病态无力的宫廷玉玺。或许我还嫌弃这方印过大,像那种旧社会衙门公告上的大印,致使我后来几乎找不到有这方社印印迹的存物了,这不能不说因为我涉世未深的爱憎分明或不明咎理的偏狭引发的遗憾。
有北大美术社印章的中国画系列讲座听课证
现在想来,我对这方社印的重视,一方面,说明我确实在意视觉化形象,就如当今对
LOGO的重视或夸张地说如同对国徽重视那样的重视视觉的符号;另一方面——也是我后来意识到的——我们这方社印其实还是很有来头的,因为与北大图书馆藏书印是相同的风格,甚至相同的尺寸,当然更是相同的作者。
其实,我加入美术社之初就相识了这方印的作者,由于对这方印的偏见也影响到与他的深交,连他温文尔雅的微笑我都觉得不爽。他就是后来成为书画研究领域一代大家的华仁德先生。好像那时,华仁德已经毕业或刚刚就读研究生,总之,他好象更热心参加燕园书画会的活动抑或已成为了那个社团的正式成员。
二、师长
当时的“燕园书画会”,主要是由北大教师组成的书画爱好者团体,略早于北大美术社成立,但其活跃度、影响力方面大大不如北大学生自发创立的美术社。然而,燕园书画会的老师们却积极热情地支持学生美术社活动,特别是李志敏先生、杨辛先生对美术社的支持给我留下难忘印象。
我知道李志敏先生比认识他要早,虽然知道李志敏先生的人在北大至今也可谓寥寥。志敏先生是北大法律系教授,更是一位书法大家,北大所有的楼牌都出自他手,虽然只是几个数字的楼牌,却被他写的如此魅力夺人,雄浑、苍劲,充满沧桑的文化底蕴。正是这些楼牌让我知道了北大有一位李志敏先生。
年冬天美术社活动李志敏先生现场挥毫
我第一次见到李志敏就高山仰止,他身材高大伟岸,一身洗得泛白的深蓝色中山装,很随和,很坚定,微笑的面容堆满细细的鱼尾纹又透着无比的刚毅。每次美术社聚会,他都不推辞地题写长短词句。看他书写,不仅是一种高度的美学享受,更如当头棒喝般的顿开茅塞。李志敏先生是燕园书画会会长,我是很晚才知道的,我更知道李志敏先生对学生美术社的坚定支持,参与了美术社几乎所有的活动。
记得一次美术社请校外顾问廖静文、钱绍武、范曾出席完“红楼画展”评奖活动,已是晚饭时刻,我们只好来到北大当时唯一对外的燕春园餐厅。那是寒冷的十二月,夜色降临,北风呼啸,涮羊肉的锅子已经摆好,我们一桌人一定饥肠辘轳,可多数人都客气着,特别是我们学生辈虽早已不断地咽着难以自禁的口水可还是装做不饿地硬撑着。我们几位美术社的学生谁也掏不出这顿饭钱,那时侯太贫寒了,最后是志敏先生自掏腰包解围的,其实李老师那时也不宽裕的。至今还记得范曾举着沾羊肉汤的馒头玩笑地说“涮羊肉改成涮馒头了”,觉得很不是滋味。
还有一次美术社请华君武来北大讲座,李志敏作为美术社顾问老师陪着迎接,身边的崔育斌挤眉弄眼地告诉我:李先生刚刚从厕所出来一边系着裤扣一边赶上前去与华老握手。先生不拘小节得让人想到《庄子》的“解衣盘礴”。当时影响极大的华君武来北大讲漫画吸引了众多的北大学生,那场讲座学生提问踊跃,递条子问华老敢不敢画邓小平的漫画,华老聪明地回答:漫画重要的是题材,人物是谁不重要。
一个秋天的傍晚,与李志敏先生邂逅未名湖畔,适逢漫天飞霞,与先生共同欣赏晚霞,吟咏“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谈到青年与暮年,老年人与年轻人,谈论古今诗词,谈他希望我们能有一天画出古今诗词的不同意境,他愿意为我们书写那些诗词,我甚为感动。
还是一个晚上,我到新搬入中关园教师公寓的志敏先生家书房,与先生交谈甚欢,从当代书家:费新我、武中奇,到八大的山水画,从对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各朝艺术的评说,到对儒释道三教的比较……那时志敏师在看《太平经》,研究八大,还画山水,讲无为无不为的治学与人生态度,他还在撰写专著《书论》和《草论》,可惜数年后,他壮志未酬、英年早逝,《书论》出版了,《草论》刚竣稿,给珍重他的学生留下多少遗憾。
杨辛与李志敏老师一样都因改善知识分子待遇住进中关园。杨辛老师是徐悲鸿在北平艺专时的学生,年参加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被开除学籍,徐悲鸿校长也保不了了,他离开北平,去了解放区。解放初杨辛老师就参加了王朝闻先生为新中国第一部《美学概论》的编写。
杨辛先生也与李志敏师一样都是北大美术社的最早顾问,杨老师还是北大哲学系美学教研室主任,不仅是我毕业论文的导师,也是我更为关系紧密的恩师。杨老师瘦削的脸盘一如他瘦削的身体,总是一皱一皱的鼻梁好像托不住那副架在上面的深色框眼镜,为人心地极善良,也尤其强调美与善的关系。在编写《美学原理》时,杨辛老师也心肠极好地不忘带上中风在家已无法教学的甘霖先生。在给我的首版新书《美学原理》的题赠中,也是把甘霖先生写在前面。也许人品好大爆发,杨辛、甘霖合著的这部《美学原理》后来多次再版印数达数十万册。的确,我工作以后的二十余年,使用的美学教材从来都是这部《美学原理》,一是师恩难忘,二是与当今那些粗制滥造华而不实的教材相比,这部教材的确异乎寻常地严谨、平实。
年新学期开学不久,在杨辛老师的安排下,配合《美学原理》教材的音像制作,我们81级哲学系美学爱好者五位同学和北大电教老师一行人进城拜访了王朝闻先生。
年拜访王朝闻先生合影,后排左起李晓峰、魏琪、葛佳、吴子连、王锦民同学与王朝闻先生(前排右一)、杨辛先生
那是一个秋日的上午,我们步入了王老的四合院寓所,被满屋的书柜、满书柜的书震撼。王老很高兴地接待了我们,并与我们看他刚在三峡拾回的石头,谈石头的自然之美、天造之美,和我们讲审美的相对性,还说了一句让我们晚辈面红耳赤的话:“当兵三年,母狗变貂蝉”。王老与我们谈美学修养,谈《红楼梦》和他的《论凤姐》。杨辛老师安排我先向王老提问讨教,开始了我们正式的教学摄像过程,王老滔滔不绝、旁征博引,直到中午12点多,结束了三个多小时的访问。我拿出王朝闻先生的《美学概论》,王老在书的扉页上欣然写下了“用创造性的研究方法对待自己的业务,致李晓峰同志,王朝闻一九八四年九月十二日”。
王朝闻先生在扉页上的题字
杨辛老师细心、热心、厚道、周到,先后介绍我们认识了他的许多艺界友人,如钱绍武、李天祥、廖静文等先生后来都成了北大美术社的艺术顾问。
三、学长
北大美术社有两位学长给我印象最深、也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个是中文系的卜凡舟,一个是图书馆学系的吴丕,他们都是78级的。
卜凡舟是北大美术社的首任社长。据吴丕回忆,由于卜凡舟,才使原来几乎是封闭状态的美术组一跃成为风风火火的美术社,北大美术社的创立,卜凡舟功莫大焉,几乎就是缔造者。卜凡舟多动,说话略带乡音、语速飞快,喜欢到处跑,身材样貌让人想到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只是更加不拘小节、放荡不羁。
卜凡舟热情如火又时刻保持着批判性,尖锐犀利又总在鼓励加表扬,说话行事极具煽动力,人格也具有很强劲的感染力。他写诗多于画画,社交多于独处,喜欢大自然,喜欢鼓动大家到自然中写生郊游,但自然中他看到的往往都是人格化的东西,比如他与你说着话时突然因树上的一根枝条而感慨青春的坚韧。
在我入学前的年,为了北京海淀区的人大代表,北大民选闹得满城风雨,把中央都惊动了。卜凡舟正是他同系张曼玲竞选班子的重要成员。我入学的年秋天,北大三角地和近三角地的学三食堂墙壁上还隐约可见未清理净的选举大字报,我几乎能想象出卜凡舟风驰电掣摇旗呐喊的样子。
茅盾题写刊名的《未名湖》创刊号
我入学之初的宿舍,就在北大团委学生会的37楼,入住没几天,巧遇了当时正在装车准备送往纸浆厂的刊物《未名湖》,我们哲学系新生“抢”下许多这些行将消失的刊物,听学长们讲缘由,讲不久前平息的“竞选”、查禁“资产阶级自由化”等等,这是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后的第三年,思想解放运动之后就“自由化”了,中国的事情总是举步维艰。
年卜凡舟毕业,先到北京团市委,之后转到他更中意的《中国体育》总编室,再之后就都成了传说:完成了按奥运会足迹自行车环球旅行的壮举,策划了千禧年迎接年第一缕阳光的大型航拍,在北京最时尚的建外SOHO创立了他的“达沃斯设计院”……一直相伴大活动、大事件,让卜凡舟总是胆大妄为又屡屡得逞,他的自由人生也在传奇中变本加厉。
卜凡舟更是一位诗人,还记得他用有苏北口音的普通话朗诵他的诗作,其中一句“农家屋顶上,晒晾的地瓜干,就像漫天星宿”让我印象深刻,还有一次,他毕业前夕与我的长谈,也是星空下,他给我朗诵了他的一首新诗《笑吧》,这个题目让我难忘。若干年后,他真的送我了他的一本诗集,封面是他设计的,由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题名《流光》。
吴丕是另一位让我十分尊重的美术社学长,寡言少语、清心寡欲、瘦骨清相、仙风道骨。吴丕是美术社的副社长兼财务保管,或许由于对我的信任,毕业前把美术社的财务保管权交给我,并最终举荐和支持我继任了美术社长。《北大忆事》有吴丕对美术社的独篇回忆,他这样描述了我:“七八级毕业前,美术社的社长换成李晓峰(哲学八一)了。他是学哲学的,讲起话来也就俨然哲人的样子。他很有组织领导能力,在他任期内,北大美术社的活动又有了更大的进展”。
年,吴丕赠送给北大美术社社友李晓峰他创作的木刻版画《射》
年吴丕毕业分配到北京图书馆。我转年去过他北图宿舍,墙上仅挂着他画的《庄子眠山图》。那次闲聊得知他已经30岁,他是山西人,届返乡务农,之后教书4年考入北大。生活极贫寒,工作一年,父亲去世,家中一兄一弟伴母种田,欠多元外债,那是当时吴丕半年的收入。我年毕业时吴丕再次考回北大,国*系研究生,后留北大任教,成为寒微的大学知识分子的一个缩影。吴丕毕业时送我了他的代表作——木刻版画《射手》,那黑白刀痕真是激情迸发,热烈似火。
吴丕的版画爱好不知是否与他的图书馆学专业有关,或因此故,他与徐冰交往深厚,他们在一起冷静从容的交谈总使我艳羡。吴丕是个心中能放事又显得木衲、沉默是金的人,如老子所言:“大丈夫处其厚而不处其薄,君子光而不耀”。虽然与庄子比吴丕更老子,他却还是喜欢庄子,他喜欢庄子的诗意,就如他对数学系80级女孩赵玮的百般爱护、心仪有加。
记得吴丕毕业不久回校看我,在38楼楼下,巧遇我和赵玮、凌冰一起,那次我们一站就是五个小时。我却觉得赵玮不解风情,不是坏话,赵玮是我天津老乡,聪明、活泼、美丽,一心出国的她后来还是去了美国,从此只能鸿雁传书却绝无多愁善感之意。赵玮喜欢简单,口头禅就是“真好玩儿”。好玩儿的是,我、赵玮、凌冰三个人的爷爷都是木匠,传给我们的都是喜欢画画的基因。
四、社友
对我来说,80级数学系的凌冰与卜凡舟、吴丕一样为学长,因只凌冰大我一级,在美术社相处时间久,我更视为同学朋*。
凌冰原名沈宝刚,叫开了的却是他给自己起的艺名凌冰,也许是名实更相贴切:凌云之傲,如冰之寒,今天的话讲,叫“酷”、“高冷”。凌冰另一面就是冷幽默,笑起来像个坏人,却又很善良,很懂体贴人,更懂得如何尊重人,他曾对我画的一张哈巴人打哈巴狗倍加推崇,他的正义感,辨理曲直时,不让寸步。
凌冰是河北省石家庄人,父亲是医生,家教良好,他却很反派,一年四季总是一袭紧身黑衣,正合乎其反叛性格,更合乎他反派的长相。凌冰喜欢世界名画,临摹了不少,《陌生女人》曾获“红楼画展”一等奖,那幅画不仅临得深入,更因其高度穿透原作神韵的气质而极具魅力。
西川赠与凌冰的诗《画室》
年毕业前夕,凌冰画了一幅美术社活动室的水粉,题名《画室》,这也是他与女友数度约会的地方,数学系的凌冰找的历史系女友,再见出其人文情怀。或许猩猩相惜英雄相识,诗人西川曾为毕业之时的凌冰写过一首挺长的诗《画室——赠别凌冰兄》,送凌冰、也是写美术社。凌冰几乎总让人忘了他也是美术社的资深副社长。凌冰毕业后先回石家庄,后辞职到深圳、上海,最后还是回了北京,我仅知道的是他一直画箱相随。
西语系的刘*,艺名西川,北大美术社和五四文学社这两个最活跃、最著名学生社团的双栖社员,我的同届。刘*是北京人,祖籍徐州,他有一方画印刻的就是“生于徐州”。刘*身体修长,一度长发飘飘,叼着一根很长的老象牙烟嘴,骑车出入校园,很拉风的样子。
作为《未名湖》内部交流版的西川专集
其实,风流倜傥的刘*思想很早熟,我们都习惯叫他西川,人如艺名的苍茫傲岸。和西川成为美术社社友后,他送我了一本他自费油印的个人诗集,其中我很喜欢的那首《秋声》,曾被评为北大诗歌汇演的一等奖。
西语系的西川对母国的诗歌传统更为迷恋,还临过不少八大的山水。我们曾交换过作品,他临八大、我画曹雪芹,他对我《曹雪芹小像》中的那片红叶非常激赏,我也得意地告诉他这是我摹本之外添加的。我去过以香山红叶闻名于世的西山,在一个飘雪的冬天,为了探访曹雪芹的故居。
刘*毕业到了新华社,一度听说他因窝藏流浪诗人被审查,再后来,他到了中央美院,教英文也教文学、诗学。现在他已是中央美院人文学院的副院长,但他诗人的声名而且是国际的声名一直盖过他别的成就。
81国*系共运班的刘皓明看上去挺阴暗的,想法艰涩固执,喜欢谈现代派和存在主义,说萨特的小说不是文学是哲学。他后来在美国写小说,引起中国*府的非议。81级西语系的崔耕更以狂傲自居,最感兴趣的是法国现代派文学、诗歌与绘画,他学的就是法语专业,后来与我失联。
81级考古系的田凯是河南人,随和厚道,笑起来像淳朴的老农,乐于助人。我们同住38楼,年招募美术社新社员就在他宿舍,因为他在一楼。田凯后来成为美术社副社长,再后来成为了河南省博物院副院长。他画的考古样本极其逼真,他临的米勒也极其生动且画如其人。
80级中文系的胡中夫也曾任美术社副社长,金华人,农民的儿子。我年夏天途径他家,让我吃惊的是他父母还是虔诚的基督徒。金华农村有很多简陋的教堂,我那次没去教堂而去了他家的水田学插秧,那时他刚毕业分配到《金华日报》。记得读书时胡中夫与我讲名著经典,认为最见功力的是钱锺书的《管锥篇》,我于是到海淀书店买了一套打折书。
崔育斌,最先让我吃惊同班居然还有一位画画高手,比我还专业,也曾准备考美院的,黑龙江人,学的是契斯卡阔夫的素描体系,画的是粗放的东北写实,很会用炭精条,我们一次画石膏像,我刚打好笼括,他已画完了。因为他擅色彩我喜线条,见面我叫他“Colour”,他叫我“Stick”,我俩合成“Colourstick”(色棍)。老崔经常羡慕我近在天津,时常熬不住与我讲他远在家乡的美女女友,对其它女生向来视而不见。他自信到偏执的地步也同样使我吃惊。
崔育斌还是个充满幻想不靠谱到异想天开的家伙,又单纯到极易听信于人。记得年的一个春天的傍晚,崔育斌异常兴奋地告诉我“要从此脱贫了,我们可以到中关村农贸市场买画。”为此,我俩又专门去考察了一番,我感到狐疑,他仍执着不肯放弃。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说已经有人订件了,是个将*,要大幅山水,我们也真尝试着画起来,但最终没了下文。
最终,崔育斌美学研究生毕业去了深圳,先在时兴的设计公司做美工与策划,最终,还是高校教书,现是深圳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副院长,教授设计美学,有自己的画室,画各种货币,用解构主义和现象学的方法。还画水彩风景,居然很抒情。
我们美术社的社友还有一位来自我们哲学81级同班同学,就是沉默寡言的龚孟关,他画如其人,易被人忽略却有一份沉静的力量。他来自云南毕业又回了云南,后因意外变故还是落户到北京。我们班另一位社友吴明伏是北京人,从他那儿,我知道了什么叫魏晋名士,写一手好文章,后来成为《工人日报》理论部主任。葛佳是我们哲学系81级另一个班的同学,是葛优的亲妹妹,那时考上北大的葛佳应该比葛优更有名。葛优火了之后,谁也想不到他这个亲妹妹却是个美人,葛佳喜欢美学,加入美术社,好像是被一个高年级学长拉进来的,毕业后葛佳先在北影厂从事电影美学,后嫁给一位留德的才俊,现定居美国,一双儿女也长大成人。
低我一级的安都是82级图书馆系的,不知为何,总感到他有股清末遗老的气息,包括他衣服的味道。安都擅画猫,工笔的或工写兼备的,他很愿意将他的画送我,还问过我要不要萧劳的书法,我没法喜欢,嫌旧气、落俗,甚至平庸。我毕业前,安都让我随便挑看中的猫送我,我盛情难却地挑了两件,他特别高兴。安都让我真正感到又铭记在心的事,就是曾千方百计地帮我买到了那本一上市就脱销的《理想的冲突》,他居然找到直通商务印书馆的熟人,这本书让我激动不已他却没当事。我毕业后安都成为我的继任。他毕业后到了北图,那时已叫国家图书馆,他分到的部门是国家图书馆善本库,一度他把办公室变成画室并被来借书的美国大使夫人相中,为他在大使馆举办个展,也因家庭连遭惊人不幸而使他的个展活动变得传奇。
年新学年,美术社又集中招募了一批新社员,特别是一批刚刚入学的新生加盟,就在38楼一楼的田凯宿舍。最亮眼的是无锡姑娘缪欣伟,她是一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到让人动心的女孩,西语系的,她外教给她的英文名叫CAT(猫),可见她双眸之魅惑之杀伤力。当年10月的中日青年大联欢,在北大图书馆,美术社笔会分会场,她显露了她聪慧的才干,脱颖而出。年送别81级美术社社友的联欢上,她邀请我与她一曲“地久天长”,转天再来与我辞别,把写在名信片上的一首长诗送我,开头便称“亲爱的晓峰社长”,让我感到了甜的战栗,她无愧生长在无锡。之后,穷追不舍的李民终于与她好上了,但没有修成正果,只知道,毕业后的缪欣伟去了外交部,李民去了美国。
几年前北京与李民谋过一面,他说瑞星杀*软件的那个小狮子出自他的设计。那次谋面还有凌冰、安都等,都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持联系,后来得知此事的卜凡舟还为此和我数小时长途电话,商量北大美术社重聚之事,要在中国美术馆办展,卜凡舟激动地告诉我他已经起好了展名,叫“无水滔滔”。
年北大美术社社员与指导老师合影,前排左三:李晓峰、左四:卜凡舟、左五:范曾、左六:钱绍武、左七:李志敏、左八:刘大为等,前坐左一:王延陵、左二:廖静文。
美术社最红火时人数多达80余位,分成国画组、油画组、水粉水彩组、素描组四个组,集结了北大文、史、哲、*、经、法、数、理、化各系,还有西语、东语、社会学、图书馆、生物、心理、地质、力学、地球物理、无线电等各个系各个年级的学生以及部分研究生和留学生。这些北大美术社的同学,毕业后在艺术或相关领域的仍有不少,许多同学仍保持着或忠于着那份艺术爱好。
五、学艺
徐冰是我们美术社最早的老师,也是美术社最持久的朋友。徐冰的父母都是北大历史系的老师,也使我们与徐冰的关系更近一层,于我们亦师亦友。徐冰与北大美术社来往最多、关系最密切,早在年《未名湖》创刊号(后来成为被销毁刊物)上就登载了整版的徐冰黑白木刻版画,那时他已经考上中央美院古元前辈的研究生。
徐冰说话爱神经质地眨眼睛,细语柔声地带着谦和关爱,却会口吐脏话,当我们第一次听到脏话从徐冰师口中吐出时竟吃惊不小,这与他的清秀文雅形成很大反差,可徐师的表情语速都依然平静得没有任何异样,就如他夸奖人时一样的从容坦然,我们也只好不能大惊小怪显得未经世事了,后来我们不仅习以为常甚至也要找机会吐些无关紧要的脏话以示很央美。
我们很早就请徐冰为北大美术社素描班上课,记得他夸赞了我和崔育斌的素描可以达到央美大一的水平。一次,徐冰带来一批加山又造的人体素描照片让我们看得血脉喷张。年初,徐冰又从西班牙大使馆弄来一套毕加索的幻灯图片,使我们大开眼界。徐冰还为我们系统地进行过关于西方绘画史与现代派的幻灯讲座。
而为我们举办中国美术史系列幻灯讲座的是时任解放*艺术学院国画系的青年教师刘大为。大为老师曾一段时间来美术社为国画组上课,那是冬天,刘老师永远是一身臃肿的*装,每周五晚上乘路公交车从魏公村到海淀,准时出现在我们美术社的活动室。还记得刘老师一次教画,先在宣纸上轻唾点点唾液,然后笔蘸湿墨侧峰挥毫,告之我们这叫“雨打芭蕉”。虽然刘老师表情严肃一如他那张找不到特点的脸,我们仍觉得一种忍俊不已的幽默。可惜刘老师给我们多次示范的课稿不知都流落到了谁的手里。那时的刘老师年轻、平和,敦厚却不苟言笑,兢兢业业得貌似平庸,我们谁也没想到刘大为老师后来成为了中国美术家协会的主席。
我一度经常往徐冰的宿舍跑,不怕花时间打搅老师,却不好意思留下吃饭,那时候,物质匮乏得一顿饭都珍惜,唯独可以奢侈的是时间。如今都倒过来了。一次在徐冰宿舍相遇尹吉男先生,知道他是北大校友,考古系78级,毕业到了央美,那次他是为处女作封面找徐冰,就是后来名噪一时的《独自叩门》。尹吉男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明亮的小眼睛,狡黠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85年毕业前夕,到徐冰北大的家话别,他现场油印了三幅小版画,写下“送晓峰”。刘大为老师那时已工作繁忙难见到面了。我毕业后仍会到京看徐冰,徐冰自然是央美留校的,这点我们没人意外。但我们谁也想不到徐冰师后来在当代艺术领域如此叱咤,且获得如此顶端的国际声誉。后来他主动回母校应聘,成为了现任的中央美院副院长(近期获知他已卸任副院长,成为央美学术委员会主任)。
写生是美术社学艺的重要组成,也成为美术社郊游交友、放飞心情的重要方式。记得80年代初的一次密云水库之行,好容易联系了校车,却下起大雨,是卜凡舟一路的鼓励,让司机高兴地把车开到了目的地。那时美术社唯一的两位指导老师王延陵、徐冰也与我们一起冒大雨出行,野炊、写生、速写……我那次的一张大山速写被徐冰师褒扬,后来还参加了北大“红楼画展”。
李晓峰写生圆明园的冬日夕阳
不仅密云水库,还有北京的西山、八大处、沟崖、十渡、稻香湖、大运河等等,我们几乎跑遍了北京周边的山山水水。年6月沟崖写生,我们一行意气风发地骑车往返两百里。那时我们写生最多的去处是圆明园,记得我圆明园写生,听到一个围观老乡发人深省的一句感慨:“这东西一上画就好看”。
北大美术社学艺,经历了学素描、学速写,学油画、学国画,从传统到现代,从几乎无知的爱好到开阔视野的提升,从画室听课习艺得师长指导点拨到户外写生郊游陶冶情怀。还记得那个年代与社友们在美术社争论艺术问题通宵达旦。
六、讲座
北大美术社成立伊始,卜凡舟社长四处活动先联系来了中国画讲座系列。记得邀请到王延陵、*永玉、*苗子、许麟庐、娄师白、李仲耘、韦江凡、王迎春等,还有中央美院的薄松年、薛永年,最后一讲是讲自己的范曾。本来还要邀请那时还再世的吴作人、李可染、李苦蝉等老前辈,皆因身体状况作罢,实际上李苦蝉老不久去世,我还受邀参加了苦禅老的遗作展……
关于中国画系列讲座,卜凡舟本意是想通过讲座重新划分出中国画东西南北的风格派别,要知道,那时美术“战线”(仍未肃清“文革”余*的斗争意识)还难以允许有不同的流派风格,只能是一个革命的现实主义派,怎么可以容忍有不同的派,这是“艺术战线的*性原则”。
那时,京城的美术名家来北大的讲演活动十分活跃,从*永玉到华君武,从袁运甫到钱绍武。王延陵老先生是我们美术社最早的导师,无私地给我们支持帮助。当时很受到青年学子热烈欢迎的还是范曾,范曾的狂,备受争议,却仍赢得了北大学子的喝彩。年深秋,范曾再次来北大讲座,人气爆棚,记得北大西语系女生自发献赠红色的三角锦旗,上面是“青年导师”字样,此举很让北大男生讥讽,要知道,北大最漂亮的女生几乎都出自西语系。范增虽狂到高傲自负,却带给那个时代青年学子们一股自信自强的巨大感染力,鲜明的自我个性、个人意志还是鼓舞了一大批年轻人。
北大美术社最早把现代派艺术引入北大,年11月25日,美术社邀请了中央美院的邵大箴讲欧洲现代派绘画,是在一周前的11月18日刚刚举办的李泽厚《谈谈美学问题》的讲座之后,邵大箴先生带来了大量的现代派幻灯片,记得因幻灯机卡壳灯光在邵先生脸上划来划去,荒诞有趣地提示着我们什么是现代派艺术。紧接着的12月4日又请了吴冠中先生谈“绘画语言探索”,讲形式美和抽象美,引发热烈反响。年初,中央工艺美院的袁运甫来北大讲“美国现代艺术”,涉及到POP艺术的争议,也涉及到首都机场争议的人体壁画,人体、裸体、变形、现代风格……这些在当时还都是禁区,艺术成为突破禁区的先锋。
年11月9日刚从美国回来的杨先让来北大讲“美国当代绘画概况”;年11月15日新中国第一批留学苏联的李天祥讲“从巡回展览派到苏联当代绘画”(详尽日期皆出自本人日记)。
北大举办讲座,多在北大小礼堂,就是靠近北大西门的办公楼礼堂,这里是最具北大精神气息的小礼堂,接待过上到国家元首下至普通教师学生,成为北大自由平等精神的象征。就像发布北大活动一切动向的北大三角地,成为北大活跃的精神中枢与思想源头。
年3月24日,新任北大校长丁石孙陪同来华访问的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在北大办公楼小礼堂发表演说,中曾根康弘还为北大题写了“正气堂堂”四个大字,原作就张贴在三角地的宣传橱窗里,几天后原作不翼而飞不知落入那个雅贼之手。
李晓峰为北大团委设计的展览海报草图
七、展览
北大美术社办过许多展览,也多是在著名的北大三角地。展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配合北大团委、学生会,乃至各系的团委、学生会的各类比较*治化活动,如“在共产主义旗帜下”、“北大青年学生运动史”、“北大学生社会实践周巡礼”,以及打击犯罪、文明礼貌月等,美术社的被重视与办展览是分不开的;另一类是美术社自己的美术展,自年首届“红楼画展”开启了美术社的美展活动,记得吴丕、凌冰、胡中夫、西川、崔耕、田凯、崔育斌和我,以及后来的安都、李民等都是美术社参展甚至办展的积极分子。
年第二届“红楼画展”,特别邀请了已是美术社校外顾问的廖静文、钱绍武、范曾诸先生来指导和评奖。廖静文先生还为展览题词:“美的巡礼”。美术社举办的“迎新画展”多在九、十月份,也是为了宣传美术社、招兵买马、吸收新鲜血液。年10月,哲学系为我举办了社会考察个人写生画展,成为我追求艺术梦的一次难忘记录。
年12月第二届“红楼画展”评奖活动,自右至左分别是廖静文、范曾、李晓峰、钱绍武
在北大的四年,美术社的同学们没少跑美术馆看展览,比如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加拿大爱斯基摩人展览,美国波士顿博物馆的藏画展,苏联的现代美术展等等,我们那时还常常会顺道去中央美院看画展,学生的、老师的……年,纪念徐悲鸿逝世30周年,北大美术社学生专程参观徐悲鸿纪念馆,廖静文先生亲自为我们细细解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北大美术社学生与廖静文在徐悲鸿纪念馆的徐悲鸿塑像前合影,居中:廖静文,右二:李民,右四:西川,右五:龚孟关,右六:刘皓明,右七:李晓峰,右八:吴明伏,左四:缪欣伟,左六:刘晓刚,左七:崔育斌
年初春,北大美术社成为81级毕业捐赠母校纪念物的重要发起和组织单位。我由此认识了参加征稿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生华庆、吕民、凌箭等人,这些具有新潮艺术思想的同龄人为我们美术社带来一股新风。我们还共谋了一个可以说在大学首个民办的现代艺术展。年初夏的一天,展览如期开幕,展名好像就是借北大未名湖命名为“未名画展”,也有无名小辈挑战著名权威的用意。开幕那天,来了许多校内外认识与不认识的朋友,并邂逅了一度北大的风云人物张曼玲,大家都很兴奋,记得张曼玲谈到她更喜欢中国彪悍的少数民族,对汉族人极度失望,认为他们已经集体阳痿,这让我紧张中想起杨炼的朦胧诗《诺日朗》,我也由此心升由衷感慨,对于我,北大四年,就是心中禁区被不断打破的四年。
在北大咖啡馆举办的未名画展上,自右至左:吕民、华庆、张曼玲、凌箭、李晓峰
八、活动
在北大一直伴随我们的那些特定活动,也让我难以忘怀,感受尤深。这些持续不断的活动有时就象运动,可经过“文革”,“运动”成为一个充满嫌疑的危险用词,所以我仍称之为活动。
年,一进北大,巧逢鲁迅诞辰周年纪念。年9月22日中文系的前辈、北大一级教授王瑶讲鲁迅,却让人感到失望,因为他那象绍兴人一样说话难懂的口音。倒是接下来的乐黛云先生讲的“尼采与中国现代文学”更有感觉。在年10月7日,当红的历史学家胡绳来北大讲“关于辛亥革命的几个问题”,感到可以够到顶层的想法与源头了。之后
年11月25日著名美籍华人韩素音来北大讲“外国青年思潮”又使人感到环球同此凉热。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后,我们就是随着时代的反省,沉思客观真理是否存在,真理的相对性与绝对性问题。
年又逢马克思逝世周年纪念,特别是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再发现,引发的人的本质、人性、人道主义、人的异化大讨论。记得历史学家周辅成老讲座提出问题“人性还是阶级性?人的解放还是阶级的解放?”这样的讲座锻炼了后学的独立思考,不是人云亦云。也由于开放时代进入思想精神层面的速度跨度都超出预设,很快成为一场令人担忧的“反精神污染”运动。思想就像搅拌机,考验着每个人的精神极限。
那时哲学系的许多课伴随着那个时代的精神需要,中外哲学史就一直吸引着外系学生甚至研究生,中外美学史同样受欢迎。特别是杨克明先生的“西方哲学史”和叶朗先生的“中国美学史”,更吸引了不少外校的老师来蹭课。还有汤一介先生的“魏晋玄学”、朱德生先生的“柏拉图哲学”都深受欢迎,那时他们还算中青年教师。还记得哲学系曾邀请美国哥大教授锺启禄讲西方现代哲学,让教室水泄不通、人满为患,可是,他讲的逻辑分析哲学直接把我们脑子搞痛。从台湾来的陈鼓应先生讲“老庄著作选读”,讲庄子与尼采的关系,很穿越的,他居然留在北大。年一个“学习雷锋日”的早晨,广播里听到我们系美学研究生刘小枫的声音,他是在民族文化宫参加“美的咨询”义务宣传活动,刘小枫是我们西方美学史课的助教,对他深刻而生动的表述能力深为折服,他讲席勒讲得十分精彩。
记得听任继愈先生开设的《宗教学概论》,他开始便说“做梦不是科学,研究做梦是科学;宗教不是科学,研究宗教是科学”,所以,我得出结论,什么东西都可以研究啊。
年似乎是改革高潮年,年5月18日厉以宁讲“改革—中国的希望”,勾画出21世纪中国人家庭汽车普及象童话难以置信;年5月22日改革明星温元凯讲中国改革开放,他说刚刚与总理共进早餐,表明国家对人才的重视,那次的提问异常热烈,甚至有人提出让美国总统来帮助中国搞改革。年活跃多事,中文系的李跃森,我的同届同乡、天津文科状元,忙着成立戏曲协会,兴趣转向戏曲。年5月我们哲学系同学在哲学楼电化教室看了“第三次浪潮”的纪录片,一种国际化的世界未来让我们心潮澎湃。
年,也是北大的换届年、选举年。校长张龙翔退休,数学系主任丁石孙荣任北大新校长,北大*委书记项子明换成王学珍,听说是法律系的。北大*委副书记、常务副校长,美术社的老朋友王路宾也退休了。年底,一直关心美术社的王路宾校长带着北大新老书记项子明、王学珍等参加了北大美术社的迎新联欢。那天,也是美术社老朋友的团委副书记黑良杰陪新任团委书记刘晓峰也来了美术社,看到凌冰画的《陌生女人》,刘晓峰兴奋地谈起克拉姆斯科依的《月夜》和俄罗斯巡回展览派。活动结束,我送王路宾校长步行回家,他一路上问了许多美术社平日的活动情况,特别谈到如何让艺术在北大成为常规教育的设想,现在想起,更深切感到老一辈北大领导对北大艺术教育的深谋远虑与洞察。
年5月3日,首都大学生集中北大五四操场集会纪念“五四”运动65周年,团委学生会忙不迭失地维护操场秩序,一直等到晚上7:50分,中央首长步入主席台,台下已经不耐烦的大学生秩序混乱,当主持人宣布中宣部长邓立群等名字,台下不知谁带头喊叫“站起来”,弄得首长们不得不尴尬地由点头改为起身致意。同时间,在办公楼小礼堂我们81级的部分学生举办了“自由歌会”,我同班同学苏文众毫无悬念众望所归地拿到大奖,他的嗓音一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完全媲美刘欢的嗓音,且还要激情。转天5月4日,又举办了“五四”篝火联欢晚会,苏文众被众人推向五四操场的舞台,与当红歌星苏小明同唱一首“*港之夜”。白天,苏文众还参加了“五四”征文宣讲并获奖,他文才飞扬,文字狂放,慷慨激昂,忧国忧民。
年秋天,在改革开放的稳健发展的背景下,庆祝建国35年大阅兵,北大学生队伍以违规的方式打出了“小平你好”的著名口号,后来得知主谋之一就是我们哲学系81级的同学赵宝晨。
还是美学聚集了异乎寻常的人气。美学打开了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情感、审美、感性、艺术的闸门,虽然美学著作很难读下去,“美学热”仍然蔓延全国,美学其实才是导致后来人性、人道主义大讨论的导火索,年马克思逝世百年纪念只是人性人道主义理论探讨的加强,直面人的异化问题。我那时对青年马克思思想醉心,甚至还在朱光潜先生的家门口与朱老讨论过《经济学-哲学手稿》,年少大胆、童言无忌。
九、会面
朱光潜矮小的身材象散步一样的慢跑成为燕园的一景,许多人都认识,但都很尊敬的注视,轻易不敢打搅朱老的美学沉思,其时,听说朱老70岁后学意大利文,这是一门极难学的语言,为了翻译维科的《新科学》。我也无数次看到朱老在燕园的身影,或慢跑或安坐在燕南园他家门口晒太阳,我是在很后来的一天,走到朱先生身边,与老人攀谈,并请老人在我正在研读的《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三卷上签字,这卷收录了朱老新中国以来的文章,特别是对马克思美学手稿人道主义的探讨文章,我当时最为
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为80年代的“美学热”带来一袭清凉,因为先生是我们哲学系的老师,我便大胆地造访了先生。那天晚上回来,我在日记中记下了这激动的时刻,意外先生的清贫,印证先生的与世无争,先生与我谈了对中国美学的认识,称我们虽然还贫穷,但这是地上的,我们是地下富国,地下不仅蕴藏着物质宝藏,还埋藏着精神宝藏,我请先生在他的《美学散步》上签名,先生认真地选到书的扉页上,签下“晓峰同志存,宗白华八四年冬”,告别离开先生住所,感到先生久久目送目光。年12月10日再次拜访宗先生,先生谈了中国传统中最可贵的是包容精神,唐代就是最包容的时代,秦不包容早亡,儒家道家具有包容精神,墨家欠包容性,庄子是无组织的自由浪漫派,具有解放意识,还谈到徐悲鸿先生、廖静文先生,宗老很关心地问了廖先生近况。
宗白华先生为李晓峰在《美学散步》的签名
通过杨辛老师的引见,认识了徐悲鸿夫人廖静文先生,正逢年徐悲鸿逝世30周年纪念活动。在徐悲鸿纪念馆与廖静文先生正式见面,廖先生回忆了徐悲鸿早逝和她的悲痛,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到北大中文系读书的时光;回忆徐悲鸿早年受聘北大组织北大画学研究会的历史,谈到《徐悲鸿一生》的写作,欣然接受到北大讲座的邀请。年一个冬日的下午,廖先生来到北大,就在老燕京校长司徒雷登的临湖轩寓所与北大美术社的师生座谈,并接受了北大美术社的顾问聘书,晚上在北大小礼堂做了题为“徐悲鸿一生”的讲座,那天讲座结束后,热烈的学生将廖先生团团围住,我则帮助廖先生“突围”。
送廖先生回去的路上,廖先生提及与徐悲鸿共同留法并旧交的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表达了见面的深切意愿。我主动领命,落实了这次世纪会面。年,借北大美术社第二届“红楼画展”开幕前夕,我陪同廖静文先生拜访了深居未名湖后湖的宗白华先生。至今仍记得宗先生陋室中挂着的那幅不大的笛卡儿油画肖像,那是徐悲鸿留法时送他的。廖静文先生的慈祥和蔼、鼓励后学,让我和廖先生结下深厚友谊,我毕业后多次拜访过廖先生,并得到廖先生的书法惠赠,一幅由悲鸿先生联句的对联:“从古天才皆乐道,始知真放在精微”。在这篇回忆将要发稿之际,惊闻廖先生逝世,心中悲痛难以言表,先生们的走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回想昔日先生们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更是难以自己。
梁漱溟先生给李晓峰在他晚年著作《人心与人生》的签名
年我毕业那年,我们哲学系举办了影响深远的中国文化讲习班,我又幸运地聆听了梁漱溟、冯友兰、张岱年、季羡林、庞朴、李泽厚、成中英、杜维明等中外著名学者的讲演。讲座结束,我跑到台上请梁漱溟签名了那本刚刚出版的《人心与人生》,这成为我最让人艳羡的珍藏。梁漱溟老的签名“晓峰同志指正,著者奉上,一九八五年”,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写著者,这是否是表达了书重于人的深意?
东西文化比较,反省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近现代社会,成为年、年连续两期文化研习班的核心议题,也成为中国“文化热”的最初引线,我至今保留着那些听课笔记。
高专诚是我同班且同寝室头对头的同学,入学前就有出版专著的准备,那时他研究国学、醉心孔孟,经常往冯友兰先生家跑,因为冯友兰先生是北大哲学系的元老。我却数次拒绝了随他拜见冯老的邀约,那时我偏执地认为冯友兰“文革”表现令人鄙夷,不屑见面。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愧疚了自己轻狂的想法,我们的愚蠢往往是过早地自以为是,这也造成我没能面见冯友兰先生的终生遗憾。
记得和李志敏先生去参加中央美院院长、中国美协主席江丰的追悼会,巧遇央美钱绍武、朱乃正先生,钱绍武先生再次说起江丰就是一个花岗岩的脑壳,坚定的固执,虽然很左,但左的可爱……不禁使我想起年邀钱绍武先生讲座到央美,恰巧看到钱老做花岗岩的江丰头像。现在我来理解钱老的含义,就是他对江丰先生坚定而真诚的激赏,敢于担当也诚实地敢于承认错误。我毕业辞别钱老,他特别书录了陆游谈创作的诗句赠与我。
还要提及的是,我毕业后不多年,惊悉李志敏先生患癌症手术,我和新医院探望,李老师还笑着说等出院把欠我的一幅字补上,我知道志敏先生还记得曾许愿在我结婚时再送一幅书法给我们做贺礼。不成想,我们回上海不久,就传来志敏恩师辞世的噩耗。望着李志敏师在我毕业送的那幅“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书法,我真是百感交集,强烈感到人生会面的珍贵。
在北大看见的前辈熠熠光辉随着光阴推移更显无比珍贵。比如年纪念马克思逝世周年的哲学研讨活动,在北大图书馆见到北大外哲所(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研究所)的多少泰斗级前辈大师。洪谦先生居然是维特根斯坦的同学,同属著名的维也纳小组。北大就是有这样的先天优势,每天都可能在路上、课上、教室、校园,遇上或叫不期而遇这些学界的泰斗先驱。
十、毕业
我们毕业的年,适逢“国际青年年”。即将毕业的五月份,“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展”在中国美术馆即将拉开帷幕,因为部分入选作品的争议,举办了一次预展及研讨座谈活动。我作为即将卸任的北大美术社社长,最后一次代表北大学生出席了活动。这次座谈会,美术界的老中青活跃人物都在,徐冰也在,给我介绍认识了最被争议的《走向新时代——亚当夏娃给我们的启示》的作者张群、孟禄丁,央美油画系的大三学生,大家相谈兴甚,他俩之后还专程骑自行车来北大找我,和我谈他们的创作思想与现代艺术方向,讲太需要你们哲学系出身的人了。他们比我更具有艺术批评的强烈意识,这让我很为惭愧。在我还未及成为批评家的时候,获知他们两人已先后出国。还有相映成趣的一点补充,就是那次“青年美展”最没争议的大奖获得者,是来自上海的王向明与金莉莉,创作了《渴望和平》,在我毕业到上海工作不久后也认识了他们。
毕业前夕,为了即将告别北大和北大美术社时代,我们81级同学策划了一次美术社新老社员齐聚北大的活动,还骑车去稻香湖郊游,不少同伴跳到湖水湿身也顾不得有没有泳衣,卜凡舟拍照的婀娜身姿总引得大家笑场,却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美好记忆。
稻香湖郊游留影,左起:凌冰、李晓峰、西川、刘皓明、田凯、赵玮(卜凡舟摄)
在我们入学完成第一个学年之时就开始感受到毕业的气氛,先送走第一批恢复高考以来的77、78级学长,之后是79级,80级。终于轮到我们了。惜别的心情无法言表。时任系主任的*楠森先生为我们哲学系81级毕业纪念册深情地题写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77级、78级的毕业生共同给母校的留念是两座雕像,由著名雕塑家曾竹韶先生创作的《蔡元培像》和傅天仇先生创作的《李大钊像》,矗立于绿树掩映的未名湖畔。我们北大美术社的81级同学和北大学生会共同提出动议,要为母校留一座“民主与科学”为主题的纪念雕塑,并希望用现代艺术的抽象语言完成,我们美术社积极发起征稿与募捐活动,并将建立“民主与科学”纪念雕塑的策划方案向北大校长丁石孙做了当面汇报。
记得丁校长先鼓励了我们的想法和愿望,接着指出,要按学校的制度程序办,按学校分工,不归校长管,归*委管,坚持*的领导,并语重心长地强调,建立一套科学完善的制度和程序的重要性。
年北大百年校庆,李晓峰在北大学生宿舍区的81、82级毕业捐赠母校“民主与科学”纪念雕塑前
年的毕业前夕,中央工艺美院华庆等三位大三学生的应征稿获得一直认可,“民主与科学”雕塑方案确定了。后因经费问题拖延到下一届毕业生才得以完成,所以,这件留给母校的毕业纪念雕塑,成为我们级与级的共同捐赠。由我设计的北大81级毕业纪念章幸好如期出炉,虽制作粗糙,还是成为北大81级毕业生的一份珍贵纪念。取意“德先生”、“赛先生”的纪念雕塑,D、S抽象形上拖着一个球,本意是胸怀世界放眼全球,被后来的学弟学妹们戏称为“大傻蛋”,北大的学生就是这样充满叛逆。
李晓峰设计的北大85届毕业生纪念章正面
结语
通常与北大沾边的回忆是很难停下来的,那里充满传奇,也充满感召力、诱惑力与影响力,就象北大,有着与生俱来的不可阻挡的历史感与精神气场。
多少人和事,如闪电、如奔流,有理想的巨大牵引,有思想的海啸井喷,有充满自信和激情的青春期汹涌,有饱学多识又谦和宽容的前辈大师的潜移默化,我有幸生逢其时,在此中奋不顾身地感受着、如饥似渴地吸吮着、拼命地消化着。
我所亲历的“北大美术社”时代,更是在那个热烈求知与价值观重建的时代、充满理想主义的时代与改革开放的中国风云际会,如是,“北大美术社”已成为年代中国艺术潮涌期的一个值得记录的特别侧面。
北大的四年给我得太多,还不消说受益终生,先须要的是消化终生,形式上我虽早已在北大毕业,精神上的毕业也许要一生,还要看是否有这份幸运和荣耀。由此,更让我懂得了敬畏,借康德所言,北大就是最值得我敬畏的头顶上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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